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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01. 我在 921 大地震


  921 大地震是許多台灣人在記憶中,無法抹去的經歷,甚至是傷痛。對我而言,則是在進入醫學的大門後,這個學問第一次活生生、血淋淋地對我展露它真實的面目。

  當時我才大學 5 年級,地震時剛好巡迴到社區醫療的課程,於是就立刻被派到災區鹿谷鄉。橋樑都斷了,9 人座只能走河道。車輛在鵝卵石上顛簸,正如我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忐忑心情。

  房子震到 1 樓都不見了,2 樓直接就在地面上。在最初的時候,什麼物資都欠缺。說來也不怕人家笑。從小就是家裡的獨子金孫,過慣了茶來伸手公子哥生活的我,面對著必須自己搭帳篷,煩惱著要到哪裡去挖糞坑的處境。

  傷口太髒了,和著泥巴,中間還插著一支鋼筋。我什麼都不會,學長叫我拿著食鹽水沖洗傷口。我將水從傷口上澆下,病人已經不會感覺到痛。血水、泥沙和鐵鏽,一起從傷肢的另一端汩汩湧出。

  我平常是沒有那麼怕血的。但是血實在是太多了,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身上可以流出這麼多的血。我眼前一片黑,腿也軟掉了。幸好我只晃了一下,又站直了起來。我跟自己說,雖然我什麼都不會,但是我還是不能倒下,讓別人還要分神來照顧我。

  血好多好多,流到地上變成一條小水流。然後很多人的血又集合在一起,匯成一條小逕流。我終於體認到:血流成河是什麼樣子。有些人還可以救,有些人應該是活不成了。

  雖然所學還非常有限,但是我大概可以猜測得出來:腿斷了,應該還可以救;胸破了很緊急,但是還有希望;但是如果肚破腸流,或是連頭殼也凹下去了,應該就不太樂觀。

  但是在第一時間,資源真的非常有限。滅菌的換藥包最後只剩下 5 個。我看著學長和老師在重大的壓力之下,堅持把資源留給還有希望的傷者。沒有希望的傷者,漸漸就不再呻吟了。於是,我人生中第一次聞到了屍臭。

  後來師長們繼續進到深山去救人。山下的醫療站,只剩下我這個沒用處的學生,以及爬不動高山的年長護理學姊。這時,一名頭皮翻開的病人抵達了。他的傷口大但不算太髒,可以縫。我記得老師的話,勇敢地為他開了一個珍貴的換藥包。

  年長的護理學姊遞給我針線。我脫口而出問他:「針怎麼是彎的啊?」我非常感恩那位有經驗的學姊,他在傷患的面前,耐心地引導我:「沈醫師,您是不是先拿起持針器?持針器是這隻金把的。是不是把針換個方向?」

  我從來沒有想過,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縫合,並不是如其他的醫學生一般,利用豬皮和豬肉來練習。於是我拿起彎針,奮力地朝著人肉扎下去。我的手沒有抖,事到如今,再多的血我都不會抖。

  十分感謝我的母校,為我安排的這一次的學習。一個城市的孩子,如此克難地來到了陌生的鄉下災區。他看到了生命、見識了專業、充滿了感動。這個寶貴的經驗深植在我心中,讓我覺得自己時時和這片土地在一起。並且在我每次行醫最困難的時分,給我堅守下去的勇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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